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,安居垂眸,转身走了。

看着帐篷上的影子消失,宋凉夜抿唇,挥手让看剑等人去做事,然后跟着起身出去。

安居的帐篷就在旁边,为了不显得太刻意,他还去旁边走了两圈,才绕进她的帐篷里。

“王爷忙完了?”见他进来,安居笑了笑:“妾身给您泡杯茶吧。”

方才端过去的不是茶么?竟然还重新泡?宋凉夜挑眉,上下打量她一会儿,“嗯”了一身坐在里头的桌子边去。

她泡了茶端过来,好像什么也不知道一样,还给他拿了茶点心,然后便坐在一边摆弄一个镯子,也没抬头看他。

犹豫了一会儿,宋凉夜低声问:“你方才在做什么?”

安居笑着答:“在军营里四处走了走,王爷麾下的士兵都好有礼,不管妾身去哪里,都没人拦着。”

她方才还不知道他们在商议军事,按理来说,门口的士兵该拦住她的。

宋凉夜抿唇,心里没好气地哼了一声。当然没人敢拦她了,他特意吩咐过随意她去哪里,只要不出军营就好。

赵安居这人,他就算把自己所有的心思都平铺在她面前,她也不会出卖自己。他对她,比对挑灯看剑还放心。

“这两天行军的速度会加快一些。”宋凉夜转了话头道:“你的身子吃不吃得消?”

安居犹豫地道:“颠簸着有些难受,最近这几日身子不舒服得很。要是觉得妾身拖累,王爷可以与他们先行,妾身跟在后头就是。”

心里一紧,宋凉夜莫名联想到宋凉臣和沈美景,宋凉臣那傻子就是把沈美景放在了后头跟着,才会让她陷入现在这样危险的局面,他要是也把她放在后头……

“不行!”想也没想就拒绝了,他的脸色不太好看:“你必须跟在本王身边!”

安居被吓了一跳,接着低头看着自己的手。

她是真的很难受,哪怕是习武的身子,在小产之后大病小病不断的,也给折腾坏了,再加上这一路的颠簸,浑身都疼。

听见他这话,她心里也是有些难受的。这人还是跟原来一样,半点也不会心疼她。

“妾身明白了。”安居点头:“妾身会努力跟上的。”

宋凉夜抿唇,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,只看她的反应好像有些不太高兴,语气便柔和了一些:“你不想早点见着你哥哥吗?”

误会就是这么产生的,他这里的意思是想让她坚持一下,好早些赶到边境去。而听在赵安居的耳里,就只觉得他是急不可耐想利用她去牵制她哥哥。

点了点头,安居什么也没说,勉强朝他笑了笑。

宋凉夜觉得更烦躁了,这种烦躁就像是身上有一处痒,却始终找不到具体是哪里,挠心挠肺地难受。

赵安居是不是不爱他了?他有点慌,正是最关键的时刻,他可不能失了她的感情。

想知道答案,又不能直接去问,凉夜想了个办法。

继续上路,安居吃力地骑在马上,跟着他们往前赶。宋凉夜这回却走得格外地快,只让她在队伍后头跟着,他走在最前头。

安居没什么异议,努力地策马跟上大部队。看剑在后头看着她这模样,都有些不忍心了。

到底是女子,跟着行军本来就苦,现在还惨白着一张脸骑着马,他原来对这王妃还有些意见,现在也什么都不想计较了,策马上前道:“您要不休息一会儿?”

摇摇头,安居捏着缰绳道:“我还挺得住,再休息就得掉队了。”

看剑抿唇,无奈地叹息了一声。

晚上在山间扎营,安居刚在石头上坐了一会儿,就见挑灯急忙忙地过来道:“王妃,快去主营,王爷受伤了!”

什么?!

赵安居吓了一跳,连忙提着裙子就往主营里跑。

宋凉夜躺在床上,手臂上缠了很厚的白布,丫鬟端着水出去,正好撞见她。安居低头看了看,那水竟然都微微泛红。

“怎么回事?”连忙扑去床边,安居瞪大眼睛看着他,想伸手去抓他的手臂,又怕碰着伤口,连忙缩回来。

瞧她这样的反应,宋凉夜多日以来郁闷的心情总算得到了舒缓,淡淡地回了一句:“遇见了伏兵,幸好你不在前头。”

倒吸一口凉气,她眼睛都有些发酸,手足无措地半跪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,然后小声道:“妾身给您泡杯茶吧?”

心里哭笑不得,宋凉夜抿着唇看着她,眸子里亮亮的,然后硬着语气应了:“好。”

这小丫头,当茶是万能的吗?他受伤了,她竟然还说给他泡茶。

不过,看她这么慌慌张张手足无措的模样,宋凉夜觉得外头的天好像都晴了,莫名地就觉得高兴。

担心多余,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喜欢他,只是不知为什么含蓄了不少。

含蓄点好啊,安安静静的总比疯疯癫癫的要惹人喜欢,她现在这样就是他想要的模样。

宋凉夜满意地靠在床头,看她忙碌。

没过几天,古墓堆那头传来消息,燕王的后行军全军覆没,由于大雨和落石,连燕王妃也没能救回来。

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,赵安居怔愣了许久,然后转头去看宋凉夜的反应。

“可惜了。”他低声说了这三个字,脸上却没有什么悲伤的神色,还十分镇定地道:“继续按照原路行军吧,不用去山上看他们了。”

安居很不解,自己心爱的女人没了,他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?不说痛苦难受,好歹有些表情吧?他连表情都没有,好像听见的是“今天外头下雨了”一样寻常的事情。

不解之后,心里也有些发寒。对他来说,这世上到底有谁是重要的?

“怎么?”宋凉夜转过头来看着她:“你不高兴?”

回过神,安居皱眉看着他:“妾身为什么要高兴?”

顿了顿,宋凉夜低笑道:“我以为她没了,你会觉得很高兴,这世上再没人能让本王那般倾心了。”

安居一震。

宋凉夜不太会说话,这话原本的意思是“你以为我很倾心的沈美景现在没了,你就该觉得高兴,不用再吃醋了吧?”

结果这样说出来,就成了“在沈美景之后,这世上没人能让本王倾心了。”

前后意思相去甚远,作为这世上活着的人之一的安居,心算是彻底凉了。

低头沉默了一会儿,她笑着点头:“嗯。”

宋凉夜完全没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,只当这事告一段落了,然后继续安排行军。

很久没哭过的赵安居,回到自己的帐篷里,还是忍不住抱着银钩哭了一场。

银钩轻轻地拍着她的背,低声道:“就快能见到世子爷了,郡主。”

再痴的人也经不起这么接二连三地折腾,赵安居是真的觉得后悔了,就等到了边境,放过宋凉夜,也放过她自己吧。

接下来的日子,宋凉夜一心扑在与宋凉臣对弈上头,尔虞我诈,机关算尽,唯一一次来找她,就是让她去将赵世子和宋瑞雪带离渡梦城。

之前见到自家哥哥和宋瑞雪的时候,安居忍着没哭,就只说一切都好。她知道宋凉夜不会那么容易放她离开的,毕竟他还需要赵地的帮助。所以要离开,也得选对时机,她不想最后与他撕破脸,哪怕留点美好的回忆也好。

所以,刚到燕赵边境,赵丰年眼里的她是活泼依旧,备受宠爱的。

但是这回去,她没忍住,直接抱着赵丰年哭了起来。

宋瑞雪站在旁边吓了一跳,皱眉看着她道:“你不是过得很好吗?还让我给宋凉夜道歉了,现在哭成这样是什么意思?”

赵丰年回头看了她一眼,拍着安居的背朝她努嘴:“你快去见见燕王吧,我陪安居说会儿话。”

宋瑞雪抿唇,眼神复杂地摇了摇头,接着转身离开。

“哥哥。”安居哭得委屈极了:“我想回赵地去。”

赵丰年皱眉:“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?你开始不还说宋凉夜很好吗?是不是吵架了?可不要闹小孩子脾气啊。”

旁边的银钩直接朝他跪了下去:“世子爷救救郡主吧!”

银钩是最理智的丫鬟,连她也这样说,赵丰年不由地严肃了起来,拉她去内室说话。

“怎么回事?”

赵安居将成亲以来发生的事情都给他说了一遍,然后红着眼睛道:“不是吵架,也不是一时赌气,是当真过不下去了。我不想伤害他,也不想闹得大家难看,所以请哥哥将我悄悄送回赵地吧。”

“这怎么能办得到?”赵丰年摇头:“你一走燕仲王就会发觉的。”

“不会。”安居红着眼睛咧嘴笑了笑:“我就说在你身边停留几日,他根本不会在意的,现在正忙着对付燕王呢。”

微微皱眉,赵丰年觉得这不太可能,到底是自己的王妃,就算他是她的亲哥哥,一留留那么久,人家也一定会来询问找人的吧?

不过看安居哭得那么惨,赵丰年还是打算试一试,派人去给燕仲王那边传话。

宋凉夜忙着围渡梦城,根本没在意其他的事情,之后宋凉臣突围,他有一路追过去,压根没问起安居。听人来传话,也就是无意识地应了一声,连回应都没给。

赵丰年皱眉,送安居上了车。

半个月之后,安居已经平安回了赵地主城,平静地写了那封类似于休书的信。

“当真想清楚了吗?”父王问她:“你这孩子一向冲动,嫁人风风火火,要和离也这么突然。”

安居执笔写着字,低声道:“父王,女儿已经长大了,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,都已经明白。山河符是女儿任性的最后一次,自此之后,与燕仲王再没有什么关系。”

赵王叹了口气。

等宋凉夜看见安居写的信的时候,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。他正焦躁地要想办法战胜宋凉臣,冷不防看见那么一纸东西,整颗心都沉了。

行啊,翅膀硬了?他不过就冷落她一段时间,竟然要与他和离?宋凉夜嗤笑,简直不敢相信写信的是那个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的赵安居,想说这信是伪造的,却看清了她努力练过的字。

是她亲笔写的,一笔一划都透露着坚决。

“女人真是善变啊。”他这样说,心里却还是不怎么相信的。冯乐儿已经被他送给了其他官员,姜绣蝶也已经给了宋凉臣,她还有什么理由离开他?

不爱了?累了?开什么玩笑,他对她的态度一直是这样,她为什么会突然累了?

女人就是矫情,跟他闹脾气呢吧?宋凉夜冷哼,他不会上当的。

然而,几天过去了,赵安居那头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。

“她现在在赵地主城?”行军的路上,宋凉夜突然问了这么一句。

挑灯一怔,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自家主子问的是谁,连忙道:“是。”

“身边有人吗?”宋凉夜黑着脸。

“有。”挑灯道:“王妃走的时候除了银钩还带了个小丫鬟,那丫鬟可以传消息回来,只是……王爷想知道什么?”

宋凉夜抿唇,他想知道什么?不想知道赵地的机密,也没心思去猜赵王接下来的动向。听见这问题的时候他才发现,自己只是想知道她在做什么,会不会还在研究泡茶,练习书法。

“将她的动向都汇报给本王。”他道:“事无巨细,一律飞鸽传书。”

挑灯有些讶异,抬头看了他一眼,然后拱手:“遵命。”

宋凉臣攻势凶猛,擅长用兵,将宋凉夜慢慢逼到了下风。挑灯和看剑都很为自家主子着急,军中的将领也一直在开会思考对策。

然而,众人在营帐里开会的时候,挑灯站在宋凉夜身后,不经意地就看到了他正在看的东西。

那是刚传回来的飞鸽传书,上头说,赵王有意撮合赵郡主与名士韩野,两人时常同进同出,关系亲密。

脸色黑得难看,宋凉夜突然就一拳砸在了面前的桌子上。

正在为行军之事争吵的各位将领吓了好大一跳,有的人甚至都直接跪了下去,看着发火的燕仲王,身子都抖了起来。